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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記憶與親屬認同:雲南屏邊Hmong(苗)人的例子
 
一、 前言
  Dlangx kwat可說是Hmong的生活準則,包括禁忌與儀式的進行方式,在社會生活與儀式中,人們總是小心的不違反dlangx kwat,深怕祖先生氣帶來不幸。做一個Hmong不可不知自家的dlangx kwat,人們藉由對dlangx kwat的記憶,建立親屬關係;同時也經由「做」dlangx kwat,而成為一個Hmong。本文從討論dlangx kwat作為gud dix間共享的儀式原則,不僅是Hmong親屬關係--gud dix--的內容,更是對Hmong文化最根本的認同。



二、 dlangx kwat 是什麼?
  簡單的說,只有我家才有的風俗習慣,別人家並不這樣做的,就稱之為我家的dlangx kwat。Dlangx kwat其實隱含著差異的意思,人們會清楚的知道自己家的儀式應該怎麼做,但在還沒有跟別人比較過時,他們其實並不知道哪些細節、哪些步驟是自家的dlangx kwat,哪些是Hmong的風俗習慣。當我在詢問報導人一些儀式的細節時,報導人往往都會在描述完自家的作法之後,問我別人家是怎麼做的,聽到作法有不同時,他們就會很高興的說:這就是dlangx kwat,一家有一家的作法,家家都不一樣。 Dlangx kwat包含了禁忌與儀式兩部份,但並不是每一種儀式都有dlangx kwat,只有殺敬門豬、喪葬儀式、喊老祖先吃飯、砍火星等與祖先有關的儀式才有dlangx kwat,婚禮、出生禮、叫魂等儀式,人們會說:所有Hmong作法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dlangx kwat。


  在滇東南屏邊縣上壩這個地區最常被提起的是dlangx kwat是「楊家忌吃心,李家忌吃胰」、殺敬門豬(uat nbuat drongx)擺幾個字、喊幾代老祖先(hub bos yeuf)。說起來雖然很簡單,但實際上在儀式進行中做起dlangx kwat,卻非常的複雜,在各家殺敬門豬、喪葬、喊老祖先吃飯的儀式裡的dlangx kwat,僅僅是儀式過程中一點點微小的差異。以殺敬門豬為例,楊A和陶A殺敬門豬都是擺九個碗(九個字),但是把豬肉放進碗裡的次序卻不一樣、手拿豬肉的方法也不一樣,陶家主祭者左手拿李樹枝,楊家左手要拿香,念的咒語內容是一樣的,但念幾次、什麼時候念就又不一樣。同樣是殺敬門豬,楊B五個字、項家九個字、古家七個字,陶B、陶C是天黑後關起門才開始殺豬,其他家是白天就先把豬處理好,晚上關門後只要把豬肉煮熟,擺祭品就可以,陶A家也允許用過年豬來做當祭品,其他家就不允許;陶B、陶C開門前要把所有的肉,楊A、陶A當天豬肉吃不完可以留下來,古家僅僅允許留下特別的部份。殺敬門豬的時間也不一定,陶A、楊A只能在年初二晚上殺敬門豬,楊B是初二到初七都可以,陶B是冬臘月間哪天都可以。殺敬門豬僅僅是大約一個小時的儀式(若加上殺豬就得要一整個晚上),就有各種不同的作法,長達三天以上的喪葬以及埋葬後第十二天的uat sit、uat blis,就更複雜了,可能的差異也就越大。 這些儀式的舉行,通常都是會邀請一些gud dix來參加,尤其更是要有家族內熟悉dlangx kwat的老人在旁指導,年輕的gud dix在旁學習,為的就是要確保dlangx kwat沒有做錯。


  Dlangx kwat的繼承,只能來自於自己的父親,而且只有男人才能繼承dlangx kwat。對一個男人而言,他可能從懂事以後,就會開始熟悉、學習一些自家的dlangx kwat,對一個女人而言,卻是等到結了婚以後,才開始學習丈夫家的dlangx kwat。一般來說,女人對自己出生家的dlangx kwat是不清楚的。參加殺敬門豬的大多是主家的男性gud dix,也會有幾個女性會在旁觀看,她們都是這家gud dix的媳婦,嫁到這家來,她們是來觀看、來學習這家的dlangx kwat,未出嫁的女人對這些dlangx kwat是不會有興趣的。但相反的,人們卻會很希望年輕小伙子多去參加這些儀式,去學習怎麼做dlangx kwat,甚至還有點強迫性,父親會要求自己的兒子,一定要在旁學習。儀式進行中,也是年輕人學習dlangx kwat的場合,每一次要做dlangx kwat,必定都會有熟悉dlangx kwat的老人在旁監督指導,老一輩的人會毫不吝嗇的告訴年輕人dlangx kwat怎麼做,甚至給年輕人更多的機會實地操作,而自己只是在一旁指導,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學習、演練,年輕人學得dlangx kwat,而終至可以獨當一面。


  有時候,當父系身份有些混淆時,人們是可以選擇自己的父系認同的。隨著母親改嫁的小孩,長大後可以選擇繼承自己生父家或是養父家的dlangx kwat。陶C家有個gud dix,他的父親的生父姓劉,父親的生父死後,父親隨著生母改嫁到陶家,陶家收養了這個小孩,劉家的親戚就說:「這個小孩以後就跟著你們陶家了。」從此以後,這家人的兄弟就跟著姓陶,繼承陶家的dlangx kwat,跟劉家親戚也沒有進一步的聯繫。另一個例子是母親原本嫁到陶A,育有一子,後又改嫁李家(不在上壩),這個小孩長大後,仍舊姓李,原本是做李家的dlangx kwat,這幾年又改做陶A的dlangx kwat,也會來來參加陶A兄弟的dot shob(砍火星)。 顯然dlangx kwat的繼承,並不被侷限在血緣關係的聯繫,反而人們可以選擇自己的父系祖先,但是選擇「父系認同」卻與男人所實行的婚姻形式無關。比如Hmong「上門」的例子很多,通常如果家中沒有兒子,父母會要求女婿到家中來「上門」,「上門」婚禮,男方不需要付聘金,婚後就住到女方家。年輕的夫妻,繼承女方家的土地、財產和房子,有義務扶養父母,代表女方父母家送禮,但當女方父母去世之後,這個家的主人就是原來到這家「上門」的女婿,小孩跟父親姓,dlangx kwat也是女婿家的dlangx kwat。以上壩這個地方為例,最早到這裡定居的是陶A祖先,而楊A祖先是到陶家來上門的,現在也已經有三、四十戶與陶家同為上壩的兩大gud dix群,其他如陶B、古家、項家、李A、李B就僅有零星幾戶,都是上兩代的祖先,到楊A或陶A來上門,後來逐漸發展出來的gud dix群。Dlangx kwat的繼承,其實是代表著父系群體的延續,也是人們取得父系認同的方式,只經由男人來繼承,女人只有在結婚後才能取得其在父系群體中的地位。


  我們一直強調的一點是有相同dlangx kwat的一群人,彼此認為是來自同一父系祖先的親兄弟,有相同的父系認同,而dlangx kwat的繼承僅能通過男人來繼承,這樣的一群人,有沒有形成一個「父系群體」,群體有固定的成員,有相互的權利義務呢?或者只是一個概念上的父系群體,一個人們的理想社會,或者這樣一個父系群體,卻實在社會生活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呢?從田野調查的資料,我們會發現對一個Hmong而言,成就一個理想的社會人並不需要一個堅實的父系群體來共同成就。比如,我們曾經提到,Hmong在做dlangx kwat時,會需要gud dix的參與,但gud dix參與的目的卻是旁觀的指導、學習、幫忙者。殺敬門豬,雖然有許多gud dix來參與,但其實他們只是來監督、來學習,這個儀式的影響也僅止於殺敬門豬的家戶。喊祖先吃飯,也是在自己的家中喊自己的祖先,兄弟分家了,就各自喊各自的。也就是dlangx kwat雖然是經由父系祖先來繼承,但做dlangx kwat其實只是自家的事,與其他的gud dix並沒有直間的利害關係。並不會因為一家的dlangx kwat做錯了,就影響了所有的gud dix,或者因為一家做了什麼儀式,就使所有gud dix蒙受其利。


  人們在強調對dlangx kwat的記憶,要求dlangx kwat完整不變的保存下來,繼承來自父系祖先的dlangx kwat,一家一家都不一樣,也就是在概念上人們有一個很明確的父系群體的界限。但這個明確的界限並沒有形成一個穩定的親屬群體,甚至在儀式中人們也沒有企圖去強調彼此是一個生命共同體,dlangx kwat的記憶是人們在概念上的父系親屬認同,而gud dix的父系群體,也僅是概念上的父系群體。



三、 dlangx kwat 的改變
  前文我們一直強調dlangx kwat的延續與保存,強調gud dix間共享的dlangx kwat的記憶,是自我父系認同的來源,更是我父系群體與其他父系群體分別的界限。Dlangx kwat不同,祖先就不同,父系的親屬認同也就不同。我們同時也注意到了dlangx kwat的複雜瑣碎,雖然人們強調dlangx kwat變了,就找不到gud dix,但是我們其實很難想像如此複雜的dlangx kwat可以永久不變,事實上dlangx kwat改變的例子時有所聞,dlangx kwat一直都在變。以下簡述幾個dlangx kwat改變的例子,我們可以發現分隔的太久的gud dix,dlangx kwat會變,長期住在一起的不同祖先的gud dix,dlangx kwat也會互相影響。Dlangx kwat改變了,並不一定就找不到gud dix,因為在親屬的認同上,人們往往將dlangx kwat簡化,策略性的運用dlangx kwat來找到自己的父系親屬認同。


(一) dlangx kwat改變的例子:時間與地緣的影響

  上壩陶C據說以前葬禮時是不敲鼓的,因為祖先有個訓示:要犒的起兩頭牛的,才能敲鼓。 喪葬儀式裡,死者的兒子總要殺豬、殺牛獻給死者,殺的越多死者就越光榮,表示兒子越孝順。尤其殺牛,更是給死者最高的榮耀,殺一頭牛所費不資,一般人家都很難殺的起一頭牛,更何況是要殺兩頭牛獻給死者。所以,這家陶家以前葬禮是不敲鼓的,但五六年前,有個陶C的媳婦過世,請媳婦的後家來當zid dlangb(母舅),zid dlangb在喪葬儀式裡地位最為崇高,媳婦後家是要敲鼓的,而且其實Hmong有個說法是:敲這牛皮鼓是給死者指路的,死者聽著鼓聲才知道要往那裡走。 所以,zid dlangb就很生氣的罵這家陶家,怎麼可以不敲鼓,陶C說因為殺不起兩頭牛,所以沒有敲鼓。從那次之後這家陶C覺得不敲鼓似乎不太合理,也開始敲鼓了。


  另一個例子是楊A的dlangx kwat的改變,楊A有個dlangx kwat是喪家的gud dix從葬禮開始的那天起到埋葬後的七天內,都不准吃「油」,而傳統的「油」都是豬油,所以是在這段期間內喪家只能以青菜穀類裹腹,連續四天三夜葬禮相當耗費體力,要是不吃油人就沒有力氣也很容易生病。楊A的gud dix就覺得這個dlangx kwat是不合理的,所以應該改變。就在一次的葬禮中,人下葬後,gud dix圍成一圈,請一位別家的老人(kwat chongt)在死者的墳前告知死者,要改變這個dlangx kwat,就說:人埋好了,不能吃油這個不合理的dlangx kwat,就要跟老祖先一起埋在土裡了,不要再回來了。 從此以後,楊A葬禮期間喪家都可以吃油了。不過,dlangx kwat改變的,只有上壩這裡及附近比較常聯絡的gud dix知道,其他住在蒙自、文山的gud dix,沒有一起舉辦dot shob,也不常聯絡,上壩這裡的gud dix也不知道那裡同是楊A的gud dix,dlangx kwat有沒有變。


  簡單的舉出這兩個例子,是想說明當人們覺得dlangx kwat不合理時,是會有意識的改變dlangx kwat,但有些時候是dlangx kwat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而人們甚至不知道它改變了,也就是說人們可能忘記了dlangx kwat的細節部份。以下這個例子,將會指出這種不自覺的改變過程,其實是一直不斷發生的,尤其是當gud dix住的很分散時。


  一場喪葬儀式裡「管事」是負責安排整個喪葬進行的程序,有一個「正管事」,由外人擔任,一位「副管事」由本家的gud dix擔任。喪葬儀式裡,有許多dlangx kwat,雖然擔任管事的並不一定非常熟悉這些dlangx kwat的細節,但人們總是會期望不管正副管事都能對喪家的dlangx kwat有一些基本的瞭解。我參加過陶C的一場喪葬儀式,比較特別一點,正副管事都不是本家的gud dix。陶C在上壩只有幾戶而已,就找一個陶B的人當副管事,起初擔任副管事的那人很擔心,因為他沒有見過這家人的辦喪葬的情況,也完全不瞭解這家的dlangx kwat,他不願意接下這個任務。喪家就告訴他,請他放心,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喪家是不會追究這些責任的,而且還會時時提醒他該怎麼做,有一些連喪家也不清楚的地方,就按照副管事的意思放手去做,喪家是會完全支持的。有了喪家的保證,這位副管事才放心的接下這個任務。而事實上,像喪葬這麼複雜的儀式,儀式進行中漏掉一兩項也是常有的,人們也不會太苛求主事者。


  Dlangx kwat的操作是相當依賴記憶的,而且沒有任何文字記載著dlangx kwat該如何進行。人們也會常說住在一起久了,即使是不同dlangx kwat的gud dix,也會越來越像。就像人們會說:「我們楊家和陶家,住在這裡已經有兩百多年了,互相通婚的也很多,現在我們殺敬門豬大致上都一樣,只有很小的差別。」但是同樣是楊家的gud dix有一些住在蒙自、文山、馬關,甚至更遠的越南,這些gud dix已經很久不曾聯絡了,也不知道這些gud dix到底住在那裡,他們的dlangx kwat有沒有改變?是不是就變得跟上壩的不一樣了呢?那會不會再也找不到這些gud dix了呢?情況也並非是dlangx kwat變了就找不到gud dix這麼嚴格的規定,反而人們會刻意的鬆動這些原則。


(二) 找不到gud dix嗎?


    我姓楊(gkuat yeus),家族祭祖為:牛鬼13字,敬門豬9字;家中不興養鼓、藏槍;忌心,凡動物的心我們都不能吃;翁、媳禁樓(即有公公在場,兒媳婦不能上樓,反之亦然),但不禁火塘;墳山橫埋,不砌石頭,只是一堆土。(古文鳳1996:32)


  這是法屬圭亞那一楊姓苗族的尋親信,依據這幾項特徵,楊姓苗族可以在雲南及世界各地找到他的兄弟(古文鳳1996:32)。要確認彼此是不是一家人,是必須要通過一些檢驗程序的,dlangx kwat更是其中極為重要的項目。我的楊A家報導人說:


    「兩個同樣姓楊的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講dlangx kwat總是不能說的太多,就是提一提吃不吃心、喊幾代老祖先、過年哪天喊老祖先吃飯、殺敬門豬擺幾的字、養不養老母豬、、等簡單的幾樣。你不問我就不提,你問了我就稍微提一點,要是問得太多,人家就說你不要認gud dix,很失禮的。」


  談dlangx kwat要是講到不一樣的,就不再繼續問下去,要客氣的說:


    「我們都是gud dix,不過是一個在一方,不常在一起,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講dlangx kwat,不需要談dlangx kwat,只需要喝喝酒吃吃肉,要是談dlangx kwat,我們談不起。老祖先到這裡來,已經好幾代人了,老的小的都認不清(dlangx kwat)了。」


  其實人們很清楚,分開久了、不常一起談dlangx kwat,dlangx kwat就會有不一樣,有心要認gud dix是不能拒人於千里外,dlangx kwat不能談太多,簡單的部份說幾樣,就可以了,說的太多就是不認gud dix。


  同一種姓氏的人,又可細分成多個不同dlangx kwat的gud dix群,若是dlangx kwat相同,就必定是如親親的兄弟一般的親密,但在親屬稱謂上,人們把與自己同姓氏的人都當作自己的gud dix群來稱呼,不管彼此有沒有血緣關係。只不過人們雖然稱呼彼此是gud dix卻清楚的知道彼此是不是屬於同一個dlangx kwat。綜合以上所述,事實上是不是gud dix除了姓氏必須相同,至少有幾項dlangx kwat相同外,最主要的是取決於人們願不願意認做是gud dix,想認親時即使dlangx kwat有所不同,人們也會說沒關係,大家都是一家。有個傾向是人們對不住在一起的陌生人標準總是特別寬鬆,只要是同姓氏的,對得上一兩個dlangx kwat,就是gud dix了;住在同寨或是附近的人,就會清楚的區別彼此的dlangx kwat了。


  Dlangx kwat與gud dix的關係,是非常策略性的,人們不能沒有gud dix,不能沒有所屬的父系認同,父系認同又與dlangx kwat連結在一起。在社會生活中,人們既是因為對dlangx kwat的記憶來認gud dix,卻也因為是gud dix,而有相同的dlangx kwat,不管是dlangx kwat的記憶還是gud dix的父系認同都並非不變的,反而兩者皆是可以被操弄的。最重要的是,人不可以沒有gud dix,而且又要表示我這家的gud dix和別家的gud dix dlangx kwat是不一樣的。


  最有力的證據是發生在Hmong適應其他社會的過程,有一些從美國回來的Hmong,回來認gud dix,他們能記得的dlangx kwat是很少的,來到文山後,認得他們的gud dix,就邀請家族中一位熟悉dlangx kwat的老人到美國去住了半年,去那裡教那些美國的Hmong做dlangx kwat。實際上,大多數人對dlangx kwat的記憶是有限的,人們也明白這樣的侷限,僅是以少數的幾個要點來認gud dix,理由是這麼多這麼複雜的dlangx kwat,如果有一兩項一樣就表示以前是同一個老祖,或是老祖先以前曾經住在一起過,我們都是gud dix,只是分開久了才會不一樣。當他們彼此有機會住在一起時,只要他們願意,就又會發展成一個dlangx kwat完全相同的gud dix,就像在老窩、泰國難民營以及移居美國的Hmong(Dunnigan 1994,Smally 1994),最後都發展出父系的親屬群體,而且成為Hmong在新環境的主要依靠與父系認同。


  有一則幾乎是人人皆知的故事,總是在提到dlangx kwat時,一再的被提起,人們用這個故事來說明:dlangx kwat為什麼會不一樣。


    很早以前,有兩兄弟原本住在一起,但是家中的土地太少了,養不活兩家人,弟弟就要離家去別的地方生活,離家的那天,弟弟已經過河了,哥哥才又追上來在河的對岸,對著弟弟說:「dlangx kwat zit zunb cux!(dlangx kwat不准做錯)」水聲潺潺聽不清楚,弟弟聽成:「ib dongx dlet, ib dongx nbuat!(殺敬門豬要殺一隻狗和一隻豬)」離家的弟弟就照著哥哥的叮嚀,往後殺敬門豬要殺一隻狗和一隻豬,從此以後兄弟倆的dlangx kwat不一樣了,也就分成了兩家。


  故事中的哥哥給弟弟最後的叮嚀是dlangx kwat,卻也因為一些不得已的陰錯陽差使得兩家的dlangx kwat變得不一樣,dlangx kwat是不可變的,但dlangx kwat的改變卻也是無可奈何的。對一個Hmong而言,dlangx kwat是自我父系認同的來源,同一家的gud dix一定要有相同的dlangx kwat,dlangx kwat做錯了甚至會遭來厄運,但是只要彼此願意認gud dix,dlangx kwat是不能講太多的,因為分隔兩地不常聯絡的gud dix,即使是親親的兄弟也都可能會不一樣,dlangx kwat講得太多、太細、太複雜,就如同拒絕認gud dix一般的失禮。認了gud dix之後,以前的dlangx kwat縱使有一點不同也沒關係,重要的是以後dlangx kwat的作法都是一樣的,都是最正確的。新形成的父系認同建立在忘記舊有的dlangx kwat,強調記憶現有dlangx kwat的基礎上,通過對dlangx kwat的忘卻與記憶,Hmong人尋找屬於自己的父系認同。



四、 結論:誰是我gud dix?
  Dlangx kwat與gud dix的關係就好像是dlangx kwat畫出了一群親親gud dix的界限,在這個界限以內的gud dix被等同於同一父母親的同胞gud dix,它的重要性是在這個範圍內是以文化象徵意義取代生物血緣作為親屬的內涵。dlangx kwat是種對儀式原則的記憶,合理的改變dlangx kwat是被允許的,因距離與時間的分隔,改變所帶來的危機是排除了原本同屬一個父系認同的部份gud dix,如此一來距離月遠、時間越久,gud dix就越少,解決此一問題的辦法是做的很複雜、講的很簡單,人們還用兩兄弟過河的故事來合理化dlangx kwat的改變。Dlangx kwat是父系認同的集體記憶,而記憶的邊界也是父系認同的邊界,dlangx kwat既是親屬關係的內涵,是親屬關係不同於其他社會關係的主要特質,它更是一種記憶的策略,一種創造父系認同的方式。
 
 
本文中所使用的Hmong文字,乃是採用1957年制訂的川黔滇苗文。
這裡所指的「家」,Hmong是yit,既可以是指「家戶」,也包括有同一父系祖先的一群人。
關於此處所提到的儀式細節,筆者將在碩士論文中專章介紹,在此就不贅述。殺敬門豬的儀式細節也可參考「家、gud dix與寨子--儀式中的群體:以上巴苗族為例」一文,收錄於「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八十七年度暑期田野工作報告」一書中(1999)。
Dot shob是gud dix聚在一起舉行的儀式,不過並不是每一種自稱的Hmong都有dot shob(砍火星)的儀式,不同dlangx kwat,dot shob的日期就會不同,文後會有詳細的說明。
Hmong的喪葬儀式中,敲鼓與吹蘆笙是非常重要的,鼓的擺法也是dlangx kwat,上壩陶C的鼓是擺在屋樑中柱的中央。
在喪葬儀式中有家長、母舅、正副管事、蘆笙師父、廚官、挑水、煮飯、挑材等重要的分工,其中家長是本家gud dix的代表,通常由死者最小的兄弟擔任,負責獻祭品、與死者溝通的工作;母舅是由死者妻子的長兄來擔任,是儀式中最尊貴的貴賓,喪家要盡量的討好母舅;正管事是由外家的人擔任,副管事則是找本家的gud dix,負責規畫整個儀式的進行,小至柴米油鹽、大至殺豬、做dlangx kwat,都是由管事來協調分配工作;蘆笙師父也是有兩位,一位本家一位外家,負責吹蘆笙打鼓;挑水、挑柴的會找數個男人來擔任,煮飯的則是找女人來幫忙。
Hmong的葬禮有三類人群,一是gud dix,喪家;一是hob kwat,只與喪家有姻親關係且送來大禮的客人;一是kwat chongt,一般的客人,送小禮來。
楊A的gud dix分佈住在文山縣、蒙自縣(都是屬於紅河州,緊鄰屏邊縣)的很多,有一部份仍然和上壩的gud dix互相往來,有一部份則早就斷了音訊,聽老人說,他們還有gud dix是住在越南,年輕的時候還曾到越南探訪過gud dix,但已經有好久沒人去過那地方了。
這個故事我所聽到的說法,大致都一樣,文中所描述的,是經過我的潤飾以後的版本,並非直接節錄某一報導人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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