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的保固 未婚死者的喪禮
 
  死亡的定義並非在於生理身體機能停止運作,死亡是「體」與「魂」徹底分離。死亡的真正發生是要到喪禮舉行時,看到熱鬧的場面,死者才知道自己已死,也才會在巫師「畢摩」bi mo唸誦的「指路經」bo tho tho 指引下,「魂」到祖先聚集的死後世界去,此時,魂與體徹底分離,再無復合可能,在確定死者「魂」歸祖先之後,喪家才能將屍體埋葬。


  從上節分析中,我們可以知道哈尼人認為人的存活仰賴討妻者與給妻者雙方資源的浥注---不管是有形的禮物,還是無形的儀式能力。可以說,聯姻群體在人的養成過程中扮演重要且具本質性的角色,對聯姻群體在人的養成上的強調,反映在哈尼人對個人婚配的社會義務的重視,只有透過婚姻,個人成為聯姻的連結成員,聯姻群體的產生才有可能。在社會再生產的情況下,女人與聯姻交換物的得以流動,人的再生產才得以維持與延續。


   在對個人婚姻義務的重視下,哈尼人認為最理想的喪禮是為在村內正常死亡的已婚死者舉行的喪禮, 這種喪禮要求三類四種聯姻群體的必要參與,喪禮中要有死者兒媳的兄弟(dSWB)與死者的已婚女兒(dDH)的參與,另外,當死者為男性時,他的母舅(dMB)必須參與他的喪禮,當死者為女性時,她的兄弟(dB)要來參與她的喪禮,在喪禮中,這些必來的聯姻群體執行不同的儀式任務,成功完成一場喪禮。


   一個具有已婚身份的人擁有基本條件,使他死後可以享有一場理想喪禮。雖然三類四種必要參與的聯姻群體的產生條件,要求死者必須有兒子與女兒,而且其子、女也必須是已婚身份(如dSWB,dZH),但在哈尼社會裡,這三類四種必來參與喪禮的聯姻群體可以用其它關係類同的聯姻類別來替代。 因此,一場理想喪禮的舉行條件在於死者本身婚配與否,有沒有後嗣並非必要。


 
喪禮中,聯姻群體殺牛獻祭死者
  在正常死亡的已婚死者的喪禮中,儀式的最大主題之一便是各個聯姻群體為死者獻祭犧牲。理想上,在一個已婚死者的喪禮中,喪家的所有聯姻群體都應該來參與喪禮,並為死者宰殺一隻豬(或牛)來獻祭,眾多的聯姻群體一起為死者殺豬、殺牛,是哈尼人最佳的理想喪禮形式,這不僅顯示死者具有值得誇耀的龐大社會網絡,在哈尼人的概念裡,亡魂也是因為見到這種熱鬧的場面,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也因此才能配合巫師「畢摩」一遍一遍反覆吟誦死者與祖先的名字,使死者的名字能銜接到歷代祖先的名字,順利成為祖先一員。


  聯姻群體在人的各階段生命儀式中一直扮演重要角色,作為個體最後一環的生命儀式---喪禮,聯姻群體在其中扮演更突顯其作為個體生命來源的根本性角色。然而,死亡---個體生命的終結,作為一個事件,它標幟出聯姻群體關係建立的許多潛在危機,死亡使得危機浮上檯面,而喪禮的舉行在於面對危機、突顯危機,並消弭危機。


一、必要的「殺豬獻祭者」---討妻者
    「女兒來殺豬」za mi(女兒)ra po(豬躺的草堆)
    在一場哈尼喪禮中,死者的一個已婚女兒的婚入家庭必須擔任「女兒來殺豬」的角色,「女兒來殺豬」要殺一頭母小豬獻祭死者,這個母小豬要放置在停放著死者屍體的棺材上面。在喪禮過後,母小豬的豬頭掛在喪家家門口,讓他人治病時使用,而豬的身體則送給喪禮中誦經的巫師「畢摩」們。
二、必要的「殺豬獻祭者」---給妻者
    1.「媳婦的兄弟來殺豬」ku ma(媳婦)a wei(舅舅)
      由死者兒媳的兄弟(dSWB)擔任,要殺一頭豬獻祭死者。在喪禮中,「媳婦的兄弟來殺豬」所送的豬頭掛在棺材上面,在葬禮過後,喪家以此豬頭來宴客,邀請父系親屬一同食用。 在喪禮結束後,埋葬死者前,喪家子嗣與其妻子們要先趕在抬棺隊伍前面,到達墳墓。在這群以喪家為主體的送葬隊伍中,「媳婦的兄弟來殺豬」卻也要參與其中,手拿死者臨死前用剩的物品,一同為死者送葬。


    2.「兄弟來殺豬」a mu bu(兄弟家)a wei(舅舅)
      當死者為女性時,要有死者的兄弟殺一頭母豬為死者獻祭。在喪禮中,「兄弟來殺豬」送給喪家的母豬頭,也如同「媳婦的兄弟來殺豬」與其它「殺豬獻祭者」所送的豬頭一起掛在棺材上方的竹棚上,這些豬頭在葬禮過後,喪家以此宴請父系親屬食用。在喪禮結束後,葬禮隨即要開始的時候,喪家要給「兄弟來殺豬」一件死者的兒媳所作的男喪服,在眾人面前,死者兒子幫「兄弟來殺豬」(dB)把這件男喪服給穿上。


    3.「舅舅來殺豬」a da(爸爸)a wei(舅舅)
      當死者為男性,喪禮就沒有「兄弟來殺豬」的參與,但必須要有死者母親的兄弟(dMB)來參與喪禮,即「舅舅來殺豬」。 「舅舅來殺豬」(dMB)也是要為喪禮殺一頭豬,喪豬的分配與處理方式也是如上述「媳婦的兄弟來殺豬」(dSWB)、「兄弟來殺豬」(dB)的喪豬一般。但「舅舅來殺豬」所殺的豬,在喪禮中,以婚禮形式,象徵性地成為兩個群體之間再建立聯姻關係的交換物,在一場喪禮中,「舅舅來殺豬」之所以參與喪禮,實際上,是要與喪家進行一場新的婚禮,以新締結的聯姻關係來修復消逝的舊的聯姻關係。


      當死者為男性,且針對死者的母舅,喪禮中要舉行婚禮。當巫師「畢摩」結束背誦「指路經」的工作後,在葬禮進行之前,喪家與「舅舅來殺豬」(dMB)分成兩列,分別跪在上面放著食物的草蓆兩旁,兩邊的人跪好後,進行秤錢儀式。喪家以用秤秤錢的方式,將一筆錢給「舅舅來殺豬」(dMB),數目多寡不一定,就算雙方事先已說定錢數,在秤錢當時,雙方也會討價還價(正如結婚時聯姻雙方討論聘金數目時的爭議),並以秤量錢。在喪禮秤錢時所使用的秤ledo,同樣也用在婚禮中,這把秤是特殊的、只作儀式用途,雖然外形、秤重的用法都與生活中的秤djo相同,但儀式用秤不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而村人對這把只用於婚禮的秤也有特殊稱法(ledo),以與日常用秤(djo)作區隔。


      喪禮秤錢的數目多寡沒有一定的準則必須遵行,可以說,舅家擁有絕對的主動權,可決定所要的錢數,但兩個聯姻群體之間也可以依其關係親密度來合議、決定錢的數目。但就一個多數的、原則性的說法,有許多村人告訴我說,秤錢的數目應該是要與舅家買喪豬的花費相同,可以說,秤錢的潛在意義是「買豬錢」。而且可以知道的是,不管給錢的數目多寡為何,對於哈尼人而言,當死者為男性時,喪禮中,喪家要秤錢給舅家是必要的,甚至,在喪家不能滿足舅家的情況下,舅家可以不同意出殯,使死者無法完成喪葬儀式的最後一道程序。


      儘管「秤錢」似乎是個討價還價具有對抗性的場合,舅家也相對擁有優勢權可以要求更多的秤錢數目。但實際進行秤錢時,現場常常是充滿笑聲的,雖然大家都知道一張張的人民幣鈔票是無法用秤子來秤的,但秤錢的雙方仍以看似認真的方式注視著秤錢的過程,並對秤錢的結果,提出不同的意見,舅家可以要求加價,而喪家也會要求對方手下留情,現場便在雙方的你來我往中,不僅是旁觀者看得開心,舅家與喪家也被自己認真的態度逗得直笑。相較於舅家在喪家靈堂行獻祭之禮的肅穆態度,秤錢是個相當不同的情境,至少,不管私下雙方對給錢的數目是否有計較,秤錢的過程看來是非常愉快的場合。


      透過對於儀式象徵物的擺置與使用,以及喪家與死者的母舅之間的儀式性行為的了解與分析,可以發現,哈尼喪禮中的秤錢儀式其實是喪家與舅家面對因為死者的死亡所造成的聯姻關係的終結,雙方在喪禮中所舉行的一場婚禮,兩個社群以新的婚姻來修復聯姻關係的斷絕。


      在男性死者的喪禮中,死者的舅舅帶來給喪家的喪豬象徵性地替代活人婚禮中的女性,喪家在秤錢儀式中所給舅家的「買豬錢」,正是聘金。如同在婚禮中,出嫁女性的母親必須唱著「哭歌」送女兒出嫁,喪家與舅家舉行「喪禮中的婚禮」時,死者的已婚女兒也必須在雙方秤錢的時候唱「哭歌」。另外,活人婚禮中,給妻者必須給討妻者大量的糯米粑粑,在喪禮的婚禮中,放在秤錢的喪家與舅家這兩個聯姻群體中間,是舅家所準備的放著祭食的竹盤,其中特別要有一道二大一小搭在一起的糯米粑粑[zo phu(熱鬧)ho to(糯米粑粑)],象徵給妻者在婚禮中送給討妻者代表聯姻關係建立的禮物。


      只有進行完這場喪禮中的婚禮,喪家與「舅舅來殺豬」(dMB)重新建立起聯姻關係,喪家才能埋葬死者。
 
 
對於不同的死亡地點(村內/村外)、死因(意外/非意外)、死者婚配與否(已婚/未婚)等死亡狀態,哈尼人有不同的喪禮舉行方式。在正常死亡(在村內非意外而亡)的界定下,死者的社會身份---已婚者或未婚者---是決定自身喪禮形式的一個重要因素,哈尼人對於未婚而亡的死者有一套歧異於已婚死者的喪禮舉行方式。哈尼人對於惡死者(村外死、意外死亡)的死亡處理的重點在於克服鬼靈的糾纏,因為是禁忌的惡死,喪禮被化約為極簡的型式,因此本文對喪禮的討論,將扣除村外死亡與意外死者,針對村內死亡的喪禮作分析。
d=the dead(死者),M=mother(母親),F=father(父親),B=brother(兄弟),Z=sister(姊妹),S=son(兒子),D=daughter(女兒),W=wife(妻子),H=husband(丈夫)。例如,dSWB指的是死者的兒子的妻子的兄弟,dDH指的是死者的女兒的丈夫。
例如:由死者兄弟或堂兄弟的兒媳的兄弟(dBSWB或dFBSSWB)來代替死者兒媳的兄(dSWB)、死者兄弟或堂兄弟的已婚女兒(dBDH或dFBSDH)來替代死者的女兒(dDH)、死者的堂舅(dMFBS)替代死者的母舅(dMB)、死者的堂兄弟(dFBS)來代替死者的兄弟(dB)。
豬的身體不送到喪家,留在獻祭的聯姻群體家中,該戶以此宴請親屬。
若死者的母親無兄弟,則以死者的堂舅舅替之。
 
「魂」的保固 未婚死者的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