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研究 姓氏與婚姻策略
 
　　盤瓠神話結合還願儀式的展演，在歸屬於瑤語支的瑤族社會中，較為普遍地存在。  而還願儀式可說是瑤人與始祖盤瓠（盤王）之間締結的一種儀式盟約。每一姓瑤人在遠古「飄遙過海」的傳說裡，向始祖盤瓠（盤王）祈求平安渡海，對之許下種種祭祀條件，待其平安到岸後，便要履行還願儀式。此後世世代代的瑤人，都需遵守與始祖盤瓠（盤王）訂下的儀式盟約。


　　在傳說中，每一姓瑤人所許的願，和所需的各種物品與祭品，便展現程度不一的差異。這些願包括「大堂願」與「小堂願」。普遍地存在。  屬於「大堂願」的有：大排願   、祭兵願、拆解願、度師願（即度戒）和修齋願；屬於「小堂願」的有：伏維願、歌堂願、同祖願與小良願（見表1-1）。


表1-1：廣西田林縣盤瑤的願種
大堂願 dai31 bai31 ɳun22（大排願；dai31 bai31 大排，ɳun22 願）
tsai31 pɛŋ33 ɳun22（祭兵願；tsai31 pɛŋ33 祭兵）
tśɛʔ55-22 tɕai53 ɳun22（拆解願；tśɛʔ55-22 tɕai53 拆解）
tou22 sai33 ɳun22（度師願，即度戒願；tou22 度，sai33 師）
siəu31 tsei33 ɳun22（修齋願siəu31 tsei33 修齋）
小堂願 pu31 uei31 ɳun22（伏維願；pu31 uei31 伏維）
kaŋ31 daŋ31 ɳun22（歌堂願；kaŋ31 daŋ31 歌堂）
toŋ31 tsou53 ɳun22（同祖願；toŋ31 tsou53 同祖）
fiu53 laŋ31 ɳun22（小良願，即盤王小願；fiu53 laŋ31 小良）  

　　根據偉好屯儀式專家李德財師公的解說，居住在偉好屯內的各姓瑤人，從許的願種上便有不同。首先我對姓氏制度在瑤人社會中的特殊性作一說明。這些以漢姓作為標示符號的姓氏群體，在表面的「同姓」底下，又區分有「亞姓」。  偉好屯村支書李才有以 tsíaŋ33（昌子[音譯]）和 dzut55（眷子[音譯]），將居住於屯內的各姓含括在這兩大範疇內。屬於「昌子」的有：趙昌、鄧昌、馮昌、陳昌、黃昌、盤昌；屬於「眷子」的有李青（又稱觀音李）、李灰（又稱盤王李）、盤眷與趙眷。  這些亞姓群體從還願的種類上，便存在差異（見表1-2）：


表1-2：各亞姓還願種類總表

亞姓 願
大堂願 小堂願
lei23-31 mɛŋ33（李青；lei23-31 李，mɛŋ33 青） 大排願、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無
lei23-31 buə53（李灰；buə53 灰） 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歌堂願、小良願、伏維願
tseu31 tsíaŋ33（趙昌；tseu31 趙，tsíaŋ33 昌） 祭兵願、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小良願
tseu31 dzut55（趙眷；tseu31 趙，dzut55 眷） 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歌堂願、小良願
piɛn31 tsíaŋ33（盤昌；piɛn31 盤） 祭兵願、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歌堂願、小良願
piɛn31 dzut55（盤眷；piɛn31 盤） 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歌堂願、小良願、伏維願
taŋ22 tsíaŋ33（鄧昌） 祭兵願、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同祖願、小良願
puŋ23 tsíaŋ33（馮昌） 祭兵願、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同祖願、小良願
tsan31 tsíaŋ33（陳昌） 祭兵願、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同祖願、小良願
viaŋ31 tsíaŋ33（黃昌） 祭兵願、度戒願、修齋願、拆解願 同祖願、小良願

　　有些亞姓表面上看來進行的是同一類的願，像是盤 dzut55 和李灰（盤王李），或是鄧、馮、陳、黃等。但是不同亞姓在進行同一種願時，仍有過程中的細微差異。舉例來說，同樣還「歌堂願」，盤 dzut55 在一生中需要還二至五次，但李灰一輩子只要還過一次即可。


　　此外黃方平（1994：147）以泰國難府一帶的調查資料顯示，不同亞姓內部在還願祭品上也有明顯區別。例如在盤姓的亞姓中，岩底盤亞姓的優棉（筆者註：即盤瑤），其還願祭品獨特之處在於用芭蕉葉子包肉，而岩面盤優棉則因找不到芭蕉葉，只好在岩石上沖米粑作祭品還願。又如馮姓各亞姓祭品獨特之處在於，老馮紅用紅紙剪成紅花還願，老馮白用白紙剪成白花還願。再如鄧姓各亞姓還願獨特之處在於，老鄧炕是用火炕過的臘肉，老鄧酸是用酸菜，老鄧青是用青菜，老鄧坡則用芭蕉葉包豬肉，且待葉變成紫色後，才用來作還願的祭品。另外在請還願師上，各亞姓也有一定區別，如馮姓中的老馮坡請三名師公，掛大堂神像，老馮青只請兩名師公，不掛大堂神像。廣西田林優棉李姓中老李昌請師公四名，老李觀音只請兩名師公，不要祭兵師公。


　　竹村卓二（1986[1981]：191-5）在泰國北部過山瑤中的調查，也對某些亞姓在祭祀形式上的差異給了細緻而有趣的描述。例如李姓區分了六個亞姓，其中的「李魚」在祭祀祖先時，供品中必須加入魚肉；「李喜」的特徵則是，在祭祀祖先時祭司（筆者按：應為師公）一般不用鈴，而代之以手持豬腳進行跳舞；「李青」的習慣則是祭祀祖靈時，在供品中摻入青菜；「李日」則要把供品放在日光下曝曬一定的時間，等等。鄧姓則有三個亞姓。而這裡的描述與黃之調查有其異曲同工之處。Taavg-kaavj（Taavg鄧，kaavj火上烤），是因把豬供奉給祖靈時使用一種乾燥的台子而得名；taavg-swi（swi酸）是由用作一種特別供物的蔓草果實的酸味而得名；taavg-bwa（bwa紫）在給祖先上供時，用香蕉葉包豬肉，在處理過程中豬肉會變色，因此得名。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在泰國北部一帶的過山瑤村寨裡，亞姓與特定的祭祀形式差異之間，的確形成一定的區別系統。




　　綜上所述，各亞姓瑤人透過祭祀始祖盤瓠（王）的還願儀式，展現一系列由還願種類、祭祀形式，到儀式過程中的不同「差異」，並且運用這套「差異」系統，在社會結群上創造出人群之間的界限。因此盤瑤的姓氏，並不能從漢化的角度來理解。毋寧說，這些亞姓扣和著瑤族本身的文化邏輯，亦即由神話與儀式的對話關係，組織出以不同亞姓為符號，以儀式差異的實踐為內涵的婚姻交換群體。


　　接下來我將更深入去探討，在表面上「同姓不婚」的婚姻法則下，盤瑤如何操弄「亞姓」的符號，實踐其多元的婚姻策略。
 
 
吳永章（2002：4-12）則認為，盤瓠神話在現今的瑤、畬、苗社會中普遍流傳，因其皆為「盤瓠之種」。但我以為，古籍中的「盤瓠之種」，本為中原對於南方多元人群的某一泛稱，用來指涉現今特定民族單位人群的祖源，不但不甚明確，並易於倒果為因。否則我們可以很容易地以同屬於「盤瓠子孫」的人群（同上：12），現今卻未流傳「盤瓠傳說」的社會（布依族、彝族等）作為反證。但是在浙江、福建兩省地區的畬族，的確有以文字形式記載的盤瓠神話，結合系譜的紀錄，講述畬族姓氏的來源與人群的組織（竹村卓二1986[1981]：250-2）。
「飄遙過海」的故事是一個與盤瓠神話相聯繫的「逃難」傳說，目前主要以口傳形式流傳，與主要以文字形式留存的《評皇券牒》（參見黃鈺輯注 1990），形成鮮明對比。「飄遙過海」講述，遠古時代原居於「桃源洞」（有說是湖南千家峒、有說是南京十寶殿）內的瑤人，為逃避漢人官員的侵逼，乘船渡過洞庭湖，不料風雨交加，七船人翻覆了四船人，直到各姓瑤人分向始祖盤瓠（盤王）祈求，允諾上岸後供奉豬隻祭祀後，餘下的三船瑤人才得以平安到岸（竹村卓二1986[1981]：270-295，廣西壯族自治區編輯組 1985：49，蒲朝軍、過竹 主編1992：330-2、355-368，黃鈺、黃方平1993：71-2，喬健1999：57-62）。
「大堂願」和「小堂願」的區分，主要是盤瑤對於神明區分有「大堂神」與「小堂神」兩類，差別則在神明擁有多少「份」的 peŋ33 tau42（兵頭；peŋ33 兵，tau42 頭）。還願時，若需懸掛「大堂神」像，則為「大堂願」；反之，則為「小堂願」。神明方面，屬於「大堂神」的有「王母娘娘」、「鄧關元帥」、「趙馬元帥」、「唐葛周三將軍」、「李天師」、「張天師」、「左地府」、「右地府」、「太清」、「玉清」、「上清」、「大海番」、「聖主」、「玉皇」、「十殿冥王」等；「小堂神」則有「太尉」、「總聖」、「閻王」、「五顯」、「行司」等。
又可稱觀音願、清醮良願。
小良願又可稱為小位簿書良願或盤王小願。在口語上人們會以 lai31 an24（午飯）來說明，指的是做這個儀式只要吃一頓午飯的時間就夠了，意在形容此一儀式不是大儀式，時間花費不多。
黃方平在〈過山瑤支系姓與亞姓習俗文化剖析〉（1994：143-151）一文中，以環境適應的觀點看待瑤族亞姓文化的出現。不同亞姓在還願祭品上有著明顯區別，而瑤族的「同姓」婚姻也只在不同亞姓之間進行（頁147-9）。竹村卓二（1986[1981]：190-8）則以泰國北部過山瑤的田野材料，在龍巴德（Sylvia J. Lombard）和柏內爾（Herbert C. Purnell）的基礎上（1968：329-331），論述瑤族亞姓與婚姻和祭祀的關係。凡是同姓結婚的事例，都只是在不同的亞姓之間才會發生（頁197）。而亞姓組織在以祖先祭祀為中心的禮儀系統中，起一種規矩和制約的作用。且各亞姓都有其獨特的祭祀形式（頁195）。
昌子中的趙昌又可稱為趙段，鄧昌稱為鄧段。在此要特別說明，瑤族各姓及其與亞姓的分類名稱，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差異（參見竹村卓二1986[1981]：190-5，黃方平1994：147）。
關於此一區域的鄧、馮、陳、黃各姓，是否在還願上也有更細緻的差異，尚待日後更深入的田野調查方能確定。
廣西田林縣盤瑤還大排願（一）
廣西田林縣盤瑤還大排願（二）
廣西田林縣盤瑤還大排願（三）
廣西田林縣盤瑤還大排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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