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資料
  陶雲逵先生,江蘇武進人。生於清光緒三十年甲辰十月二十四日,西元一九0四年十一月三十日。畢業於天津南開中學高中部,大學就讀南開大學文科,並未畢業。兩年後,赴德國留學,進入柏林大學攻讀人類學,六年後,獲得博士學位。歸國以後,因為喜歡從事研究工作研究,所以選擇進入中央研究院。


  抗戰後,陶先生後擔任雲南大學西南聯合大學社會學教授,兼任南開大學文科研究所邊疆人文研究室主任,致力於調查康滇邊區,研究西南邊疆人文。邊政公論創辦後,他單擔任特約編輯,曾於各期發表「邊政人員訓練之必須」,「雲南土著民族研究之過去與未來」,「論邊地漢人及其與邊疆建設之關係」、「雲南擺夷族在歷史上及現代與政府之關係」、「十六世紀車里宣慰使司與緬王室禮聘往還」等。


  不幸,他於民國三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感染了回歸熱,臥病雲大醫院,竟然這樣就至不起,于三十三年一月二六日逝世,享年四十歲。留下夫人林亭玉女士以及一個才剛剛彌月的女兒。曾昭掄在文章中曾指出:「雲逵所患並非不治之症,假使經濟寬裕,早日就診良醫,康復絕無問題。只是平日入不敷出,一再拖延未醫以致於死」。因此他認為陶先生之死,不死於病,而死於貧困。與他亦師亦友的羅莘田更是悲不可抑的寫下「無論如何,你是不該死的……然而你竟然死了,為什麼?為咱們貧苦的生活已經到了極限?為沒錢治病而耽誤了症候?為初民思想瀰漫社會?為醫術醫德尚待改良?究竟為什麼?請你告訴我」。陶先生英年早逝,同事親朋皆感到突然而不能接受,他的夫人亦幾乎要殺身以殉。而學術界更是惋惜一位既有理想又有實踐力的學者的早衰,其累積十餘年所蒐集的學術材料皆來不及整理出版。曾昭倫即沈痛的寫下:「此等學者,死去不需一秒鐘,再生產一位,卻要幾十年」。


學術
  陶先生早年留學德國,在獲得博士學位返國後,被視為研究社會學人們中的第三代,當時稱之為「少壯派」。與他同為少壯派的李樹青曾說「這群人假如還有任何特點的話,那便是他們的大膽懷疑與勇於創造的精神」。而在當時研究社會學學者當中,陶先生先是學習生物學,後來又走到體質人類學,李樹青說他「根底既好,用心又專,假使天假以年,一定能成為一個第一流的邊疆人文學者」。這一個早年學習生物與體質人類學的學者,在抗戰的動盪中,隨著時局轉變來到雲南,從而他的學術之路也逐漸發生了變化。從操作儀器、注意測量的體質調查,逐漸轉向觀察、紀錄、學習語言的社會文化調查。


  這一層轉變需從陶先生加入雲大說起。抗戰時,陶先生到後方加入雲南大學,擔任社會系主任,那時學系才開辦一年,一切都在草試創辦期,吳文藻先生雖然創了一個新基,但後繼的工作仍極為艱難。陶先生雖然不善於行政工作,但是仍然全心權益的投入社會系的建設工作,而獲得了良好的成果,瞿同祖認為「雲大社會系能有今日的規模與成就,自不得不歸功於雲逵的努力」。


  這一段在雲南久住的時期,讓陶先生的學術之路逐漸轉向。陶先生雖然在海外學習的是體質人類學,學術界一向也都是以中國的體質人類學家視之,但後來卻轉到社會文化方面,瞿同祖認為這是因為「他沒有許多專家所有狹窄不容人的習氣,對自己的科學用功極勤,對其於的學問求知之心極切,虛心接受不同的意見,他之所以會從體質方面轉到社會文化方面,也就是由於這不滿足和求知的心情而發韌的」。瞿先生與陶先生在同一校又在同一系,雖然只認識陶先生三年,但確有機會天天見面,他說「三年來我和雲逵討論的機會很多,相知極深,所以我對他學問上的轉變看得很清楚,他年來很少提到體質人類學上的問題,反之,對於文化人類學和社會學則日感興趣……不但趨於社會文化方面,並且著重於禮俗及巫術宗教方面」。民國三十二年夏天,瞿先生請陶先生為雲大擔任體質人類學的課程,陶先生堅持不肯,說他於體質人類學已感到厭倦,不願再彈老調,即使瞿先生再三勸他,他還是不肯,最後陶先生擔任西南邊疆社會學一課。瞿先生說「我從這天起,由於他的自白,才相信他的治學果真由體質方面轉到社會文化方面」。而此後陶瞿兩位先生便常在一起討論巫術宗教的問題,雖然瞿先生採取歷史觀點,和陶先生的社會人類學觀點不同,但他們都相信「歷史的和現代的材料應當融合在一起,才能看出史的發展和地裡的分佈」。


  而不管在哪一個領域裡面,陶先生的治學態度始終嚴謹又勤奮,而且還透露著一股他個人對於學術的熱情,就是這一股掩抑不住的熱情,讓我們更體會到陶先生對於追求真理的真誠,學術對他而言是有樂趣在的,不是為名、為利、或為生活而已。他的熱情與嚴謹並存,這是陶先生的治學風格。我們可以從以下好幾個例子中更鮮活的看出陶先生的這種治學態度。李樹青曾說「雲逵是一個好學深思的人,他治學最勤,用功最深,構思最甚」。曾昭掄所說的故事,更是可見陶先生孜孜不倦。他說「去年年初我們十位朋友,同去大理講學,過年時休息幾天同人大多利用此機會,遊覽滇西名勝,只有雲逵一位,始終不忘學問,他一個人跑到一處漁村住下,考察漁人生活。他還想在本地「民家」人家過年,可惜為風俗習慣所限,未能實現」。而除了努力用功不敢稍有怠惰之外,陶先生對學術的熱情,遇到同好便自然的迸放出來。高華年描述他與陶先生第一次晤面時,差不多就對邊疆研究談了一個多鐘頭,臨走時陶先生送他到雲大的大門口,突然緊緊握住他的手有力的說「幹幹幹!我們要埋頭苦幹十年八年。我們總可以幹些成績出來!雲南這塊研究語言人類學的好地方就是我們的天下」。高華年與陶先生曾一起在楊武壩共同度過兩個多月的邊地生活,他對於陶先生有另外一層的瞭解,他說「先生是一個熱情,天生且急性的學者--人類學家」、「是一個埋頭苦幹不務名利的學人」。他與陶先生同在一個研究室,都懷有一個遠大的學術夢,他們曾為了研究室的經費,迷信一位無知的算命先生的卜卦;而當他們談到高興時,也曾罵著那些躺在沙發上喊邊疆,講邊疆教育,談語言人類學的人。在先生去世之後,高華年哀到「在先生還沒有生病的時候,我們曾經計畫著今年暑假到苗族的大本營貴州去工作,先生要研究銅鼓,我們研究苗語,但我想不到先生會這樣快走了。先生你死了,誰能跟我一道到苗區去調查呢?誰肯到荒僻的地方去研究銅鼓呢?」又說「先生,我們相處了兩年,我們也有爭執的時候,吵鬧的時候,但是我們的爭執是為了對於某個問題的觀點不同,我們的吵鬧是為了研究室的前途,我們可以很熱鬧的吵著、鬧著、辯著,直到把一方面意見駁倒、推翻」。這種為求真理而孜孜矻矻的精神,一直持續到他臥病在床時,被回歸熱的螺璇侵襲到第九天,已經譫語神昏的時候還念念不忘。


  而這種治學時嚴格認真的熱情,卻更對比出陶先生下筆與出版時謹慎保守的冷靜。至他在雲南邊疆部族情形蒐集了十餘年的材料,只有部分有文字報告出版,而照片,則都未出版。曾昭倫曾經勸他,何不花點功夫,將其整理,以供諸學術界同人。陶先生的回答是,暫時還不預備這樣做,一來因為抗暫時期,印刷太貴,無人可以擔任,而且在後方情形下,照片也印不好,不如等到戰後。二來材料雖多,頗嫌片段零碎,價值不大。他本打算在未來幾年中,兩年功夫,光寫一部關於滇省邊疆部族的概論,但驟然而逝,便再也無機會完成。在中央研究院時,陶先生曾經在西南各地或的很多體質人類學的資料,但因為態度的持重與審慎,始終還未能寫成撰著。李樹青曾因此評論到「在所有的少壯派中,他算是比較富於保守的一個」。因此他突然去世之時,並沒有將他長期以來極具價值的學術積累都發表出來,且竟再也無人可以完成是項極有價值的著作。


為人
  而在學術執著的面孔之外,陶先生私下給同事朋友的感覺又是即為單純與誠懇的。瞿同祖說:「雲逵的為人極富於情趣,天真,談吐很幽默,說話十眼一眨一眨的在鏡內閃動不定,嘴角不時抽動,有些口吃,遲緩的語句從隱在煙霧瀰漫之後的口裡吐出來」,又說「他對於行政工作並不擅長,但凡是曾與他共事的人,都沒有不為他的辦學熱誠和對人的誠懇所感動的」。而他同時又是即為照顧後輩的,即使自己的生活也極為拮据。高華年在紀念先生的文章中即寫到:「先生,我記得有一個時候我的包飯吃得非常的不好,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到先生的家裡去補充。可是,先生已經死了,今後叫我到哪兒去吃呢?」


  陶先生雖然修習生物學與體質人類學,從來都已嚴謹的手法治社會學,但同時他又深具美學的修養。他對於音樂、景物、人的舉止儀容,至器物的構造陳設,都有欣賞和批判的能力。而這個能力,親近的的朋友們總能在相處中察覺,偶爾,也讓其他的同事朋友們大吃一驚。曾昭倫曾經寫下了一個故事:


  離開大理的時候,有一次幾位朋友,同去喜州一遊,午刻在董莊進餐,主人將戰時在香港蒐集的許多珍貴字書見示,雲逵對於古人筆跡,逐一批評其真偽,無不中肯,令在座者驚佩不已。由此乃知他原是一位藝術家,在學生時代,本來預備專門學書的。後來反而成為一個科學家,連自己當初都沒有想到,看到這些字書,回憶少年生活,他自己也有點悵惘了。


  我們從字裡行間片段的捕捉陶先生其短暫的一生當中所綻放的光彩,以足以讓我們知曉他是一個「在治學、作事、為人等各方面,都有其可愛之處」的學者。他的誠懇認真佐伴他治學的熱情執著,他的天真直觀孕育他美學的品鑑修養,即使相隔八十年之久,我們依然可以看到這位執著、真誠、不畏艱難、熱情洋溢的學者的背影,彷彿在前方某處引領著我們前進。
 
 
註一、以上引用各稿稿出於「邊政公論」第三卷第九期「紀念陶雲逵先生專號」,民國三十三年九月初版。

註二、附上陶雲逵先生的出版作品清單:

 
論著題目 刊物名稱 卷期
華歐混血種 ─ 一個人類遺傳的研究 民族學研究集刊 第二期
人類學研究之實用問題 雲南日報 三二年十月十七日
幾個雲南土族的現代地理分佈及其人口之估計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 第七本第四分
雲南土著民族研究之過去與未來 邊政公論 第一卷五六期
大寨黑夷之宗族與圖騰制 邊疆人文 第一卷第一期
關於麼些之名稱分佈與遷移 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 第七本第四分
麼些族之羊骨卜及(貝巴)卜 人類學集刊 第一卷第一期
西南部族之雞骨卜 邊疆人文 第一卷第二期
雲南怒山的栗僳族 旅行雜誌 第十六卷第一期
車里擺夷研究 (寄金大徐益棠-未刊)  
十六世紀車里宣慰使司與緬王室禮聘往還 邊政公論 第三卷第一期
十七十八世紀車里宣慰司史要 (未刊專稿-存本室)  
雲南擺夷族在歷史上及現代與政府之關係 邊政公論 第一卷第九十期
車里擺夷清書漢譯 中國青年 第六卷第二三期
一個擺夷神話 中國青年 七卷一期
俅江記程 西南邊疆 第十二十四十五各期
新平通訊 邊疆研究通訊 第一卷五六期
文化的本質 自由論壇 第一卷第五、六期
文化的屬性 自由論壇 第二卷第一期
文化的需要 自由論壇 尚未出刊
論邊地漢人及其與邊疆建設之關係 邊政公論 第二卷第一二期
論「邊疆從政人員獎勵條例」 雲南日報 第一卷第三四期